看着瘫坐在地的老者，蓝小灵与师尊斗气的想法一下子就消失了。
她不是没有见过老者的眼泪，也曾几度经历过老者的悲伤，但那只是老者恶作剧的方式罢了，对于可以骗神蒙鬼的老者而言，眼泪与悲伤简直是信手拈来。
可这次不一样。
老者没有哭，没有撕心裂肺，甚至连悲伤的情绪都没有多少，他只是呆呆地坐在地上，空洞到什么都没有的眼框，却让蓝小灵一阵心疼。
这绝不是恶作剧，就算是恶作剧，蓝小灵也认了。因为这种连自己都骗过的恶作剧，他的悲伤也早已是真实。
蓝小灵默不作声地在师尊身边坐下，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，只能用行动表明，自己一直陪在他身边。
她想，若是老者一直这样的话，她大概不能出门闯荡了，下这个决定时竟然没有多少纠结，而是理所当然的感觉。原来，老者真的是她亦师亦父的存在，只是她不承认罢了。
就这样过了一个时辰，老者终于是有了反应，一滴浑浊的眼泪顺着他空洞的眼睛流下，划过他褶皱密布的面容，滴落在了地上。
蓝小灵松了口气，她不怕老者哭，就怕他连哭都哭不出来，没有眼泪的宣泄，悲伤是会在心里酝酿发酵的，直到将整个人都压垮。
从不哭泣的人很坚强，因为他们的脆弱，全都储蓄在了彻底崩溃前的最后一刻。
老者没有那样选择，意味着他虽然伤心，但并不想就此崩溃，而只要不是万念俱灰，人总是能挺过去的。
老者站起身来，空洞的眼神一点点地被坚定取代，等他情绪稳定下来后，蓝小灵轻声问道：“师尊，你怎么了？”
“我没事……”老者说，声音有些沙哑，但还算是平静，“放心，你师尊纵横大陆九十余年，没你想的那么脆弱。”
蓝小灵没有吭声，她当然希望老者说的是实话，可他的状态实在不能说有多好。
“我没事，真的，”老者又强调了一遍，“并没有直接的死讯不是吗？一把断剑而已……说明不了什么。”
“死讯？断剑？”蓝小灵愣愣地重复了一遍，隐约间意识到了什么，想到师尊总是挂在嘴边的大弟子，眼睛稍稍睁大，“难道这把剑是……”
“「断空之鸣」，名剑排行四十九，大陆第一剑客，也就是你师兄……曾经的佩剑。”老者没有刻意回避这个问题，而是以略显颤抖的声音说出了这个事实。
从他悲伤的语气中，蓝小灵终于是确定了这件事的真假，原来老者一直没有骗她，她的师兄真的是曾经的大陆第一剑客。
一个传说级别的人物成了自己的师兄，这本是一件值得兴奋的事，但此时，蓝小灵却一点也兴奋不起来——如果第一剑客的佩剑出现在这里，那不就意味着已经失踪十年的他早就……
“师尊，节哀……你还有我呢。”蓝小灵试图安慰老者，老者却坚定地摇了摇头，“不，他还没死……他绝对还活着！”
蓝小灵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，在她看来一个佩剑都被毁掉的剑客失踪十年，早就是凶多吉少，老者这样说，只是接受不了残酷的现实。
却听老者忽然说道：“他绝对活着，有一个方法可以证明！”
蓝小灵奇怪地道：“什么方法？”
“你知道「断空之鸣」的名剑技吗？”老者没有直接说明，而是先问了另一个问题。
蓝小灵自然是不知道，老者也没指望她能答上来，解释道：“「断空之鸣」没有名剑技，或者说它的名剑技就是刻写。”
“刻写？”蓝小灵有些诧异，“是指在宝剑刚刚铸成的一炷香时间，于剑身上铭刻剑技的意思吗？可是，这种事不是每把有灵的宝剑都可以做到？”
“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铭刻剑技，只能在那短短的一炷香时间？”老者接着问道。
蓝小灵答不上来，这个问题，她还真没有考虑过。
“因为铭刻剑技，要求宝剑成形，而剑魂还未恒定，”老者说，“宝剑刚刚铸成的短暂时间内正好满足这个要求，此时铭刻的剑技，会直接刻写在其魂体上，待剑魂真正成形后，再想透过宝剑影响剑魂绝无可能。”
蓝小灵恍然地点了点头，又有些奇怪：“可是，这与「断空之鸣」有什么关系。”
“当然有，「断空之鸣」，是一把带有缺陷的宝剑，它本没有剑魂，其剑魂，是在几次重铸的过程中，从微小到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奇迹中，一点点酝酿出来的，但由于剑身的不完美，这个剑魂始终没有真正成形……”
蓝小灵瞪大了眼睛，一把带有缺陷的宝剑，这本是一件值得遗憾的事情，可结合老者所说的铭刻剑技的条件，那岂不是说……
老者确定了她的猜想，肯定道：“不错，因为「断空之鸣」的这个特性，它铭刻剑技，没有时间与数量限制，这把剑上，铭刻有你师兄大约九成所学。”
如此说来，只要不断的铭刻剑技，「断空之鸣」完全可以说是潜力无限大，由于它本身源于缺陷与奇迹，这个特性甚至连「虚无之刃」都无法复制……
既「虚无之刃」后，蓝小灵再一次被一把剑的效果震慑到了，她不可思议地道：“这样的宝剑竟然只排在四十九！！？？”
“那是因为，这把剑除了你师兄，其他人都用不了。”
“唉？为什么？”
“还是因为它剑魂的缺陷，”老者说，“你知道的吧，有灵的宝剑，在原主人逝去后，通常会选择一个新的主人，可「断空之鸣」，由于剑魂的缺陷，它没有认可新主人的能力。能够使用它的，只有它的原主人。”
“所以，「断空之鸣」在你师兄手中并没有多大用处，他自己铭刻的剑技他自然是会的，至多以此剑发动剑技时减少一些消耗增加一些威力罢了，偏偏其他人又得不到此剑的认可……”
蓝小灵差不多听明白了，简单地说，就是能够铭刻剑技与使用此剑的是同一人，如此一来，自然是食之无味，弃之可惜。
“不过我……例外。”老者补充道。
蓝小灵一愣，随即反应过来，若是「断空之鸣」的原主人还活着，老者自然是没有办法，可若是他死了，这把剑就成了无主之物，纵使它从此无法认任何人为主，老者依然可以使用它。
因为他是此剑魂的创造者，在其无主的情况下，自然是有一些优待。
同时，她也意识到了，这正是老者确定他大弟子生死的方式，若他无法使用此剑魂，则他的大弟子生，反之，则死。
“不过，碍于此地的规则，在那之前，还有点准备工作要做。”老者说，说得理所当然而不假思索。
同样的，他的动作也没有丝毫的迟疑，他拔出了自己的佩剑「影刃」，一剑斩在了一旁的岩石上，岩石上留下一道深刻剑痕的同时，「影刃」，也崩裂成了无数的碎片。
名剑当然不可能比不过一块石头，奈何此时名剑的主人，同时也是它的缔造者的存在，执意要毁了它，它不是毁在碰撞中，而是毁于主人的命令。
“抱歉了，老伙计，不这样做不行……”老者轻声说，似在向自己的佩剑解释，又似在坚定自己的决心，“因为葬剑岭的剑魂啊，是没有办法对已经拥有名剑的人起反应的。”
所以，必须牺牲佩剑，牺牲这把由老者亲手铸造，又使用了二十余年的佩剑，仅仅是为了证明一个不知是绝望还是希望的念想。
但老者不后悔。
剑身被毁，「影刃」的剑魂围着老者转了几圈后，飞向了后方的第五峰，它飞的并不快，似想让老者看清楚它的去向，在达成目的后，再去找它。
老者一言不发，只是目送着剑魂的离去，直至其消失在黑暗中，才收回了目光。
他深吸口气，视线略过紧张担忧中的蓝小灵，锁定在了前方的剑刃上。
他轻声低语——
“「断空之鸣」，亦或是无名的宝剑啊，你还记得我吗？”
——剑魂上亮起了一抹乌光。
“我是你的缔造者，也是你主人之师尊，上一次相见已是十三年前。”
——断裂的剑柄轻轻颤动，似要挣脱泥土的束缚。
“十二次重铸，五彩石，黑曜铁，麒麟血，生命之泉，梧桐之木，……你的主人用尽天下奇珍，在第九次重铸中，才有了你的出现。”
——在某种引力的作用下，一个个断裂的剑刃自地面上飘起，围绕在了剑柄的周围。
老者注视着这一切，以嘶哑的声音，下了最后的宣言：“那么，已逝的名剑啊，你可愿回到我的身边，跟随我离开此地？”
一个绝非所愿的宣言，或者说，一个为了得到拒绝，而不得不发出的宣言。
说完，老者仿佛用完了全身力气一般，整个人都变得虚弱了许多，唯有那双浑浊的眼睛，死死地瞪着前方剑魂的一举一动。
一旁的蓝小灵也屏住了呼吸，对于第一剑客，她除了对传奇应有的崇拜与向往外，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实感，但她不想老者伤心，比起此时严肃正经的老者，她宁愿自家师尊变回从前的色鬼流氓。
那么，结果会如何？
随着“锵”的一声剑鸣，断裂的剑柄终于是挣开了泥土的束缚，剑刃碎片一块块地顺着其缺口拼接成形，很快组成了「断空之鸣」残破不堪的剑身。
随后，它不带迟疑的飞到了老者身前。
停下，静静地漂浮半空。
这一瞬间，老者胸口一闷，退后几步，眼前的一切景物，全都化作了灰白。
跪倒在地，浑身冰冷，意识恍惚，眼泪，终于是随着最后一丝希望的破灭流淌而出。
下一秒，他听到了一声充斥着不满的责备——
“喂，你想对我的佩剑做什么？”
老者一呆，豁然抬头，前方，残破的「断空之鸣」旁，黑色的雾气凭空浮现，雾气凝结，先是白皙的小手，再是纤细的胳膊，接着是裹着黑色百褶裙的身躯，精致稚气的脸颊与柔顺的及腰长发。
不到三秒的时间，雾气便完全凝结成形，赫然是一只十一二岁的黑发萝莉。
在老者愣神的片刻，她握住了虚浮身前的长剑剑柄，剑锋前指，语气不善地道：“呐，问你呢，你似乎想对我的玩具……我的佩剑做点什么吧？是吧是吧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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